墓园的大门就像是一个结界，跨入大门的那一瞬，外界已经完全被屏蔽。我无比清楚地看到了时间在墓园里的样子，那是个流动的圆。

　　生与死共生、共融、共铸的世界，原来是这个样子。

　　时间在这里循环的时候，应该会染上绿色，绿色是树的颜色，时间就缠绕在树枝上，时间不会向前走，似乎灵魂也不会，这里的灵魂生前纵有千百种颜色，死后都会是绿色的，绿色能有无数种意涵，在这里成为生与死的链接。是轮回，轮回长成树的模样，所以树是不会死的，树高大；树伸展；树结黑色的果；树皮发白又斑驳；树下有花花下有草，泥土里埋葬着被埋葬的人，会被怀念他的看见。

　　昆明墓园中有多少块墓碑，就有多少种迥异的人生，黑白也是彩色，古旧也是新潮。也只有在这里，才能在一瞬间，看到不同时代的缩影。无数个过去，在同一时刻展现在我面前，无数个过去都成为并行的过去，没有先后，19世纪、今年、18世纪、20世纪、去年、21世纪——时间像一串被扯断的手链，散落在地上，珠子四散跳跃，顺序乱了，却终究归于沉寂，无比安宁。

　　那个家族里出了很多人才；那个家族团结和睦；那个人死后再没人看过他；那个人生前拮据；那个人不事张扬；那个人喜欢小雏菊；那个人高瞻远瞩，而那个与我同一年出生的男孩，有一个最洁白干净的坟墓，他的父母很爱他，给了他蜡烛、玩具和许多小天使，他16岁离开，如果还能到现在，或许上课就坐在我的后排。

　　大诗人荷尔德林也在这里，他的墓碑上有一个极小而极精致的十字架，墓碑后是一棵长了黑色野果的树。很多人来看他，从主干道到他墓碑所在，被踏出一条泥土的路。

　　生前是何种模样，墓碑就是何种模样，只是一切都沉淀下去，也因此真实赤裸，毫无保留。尘归尘，土归土，那些死去的人，因这绝对的真实而获得绝对的平等。

　　至此我也终于愿意相信，死不是生的对立面，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