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化厂的职业特点决定了它的特殊性,无论世上怎么翻天覆地的变化,怎么改朝换代却都缺不了火化厂。火化厂总有死人可烧,火化工不存在失业的顾虑。就像医生一样,只要有人生病,他就有钱可赚,就不会失业。火化工也一样,除非世上不再死人,否则他们永远有工作可干,永远不会失业。从某种意义上讲,火化工宁愿失业,他们愿意人们长寿,永远美满幸福地活下去。但自然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,人总是要衰老,要死亡的。只要有人死亡,他们就要在这特殊的行业上干下去。
就在文革闹得最凶,工厂被迫停产、学校停课,人们都在热衷闹革命的时期,火化厂的工人们也没闲着,甚至比以往的业务还多些。文革初期,红卫兵单纯地凭着感情大抄“黑五类”的家,对“黑五类”分子实行专政,施以体罚和打骂。年老体弱的“黑五类”分子不堪折磨而身亡。
这个时期,正常的工作秩序完全被打乱了,火化厂的工作秩序也是如此,经常接到红卫兵从外面打来的电话,说是什么地方有死人,让他们去车拉,火化厂的人赶去一看,又是一个被折磨死的人。红卫兵组织的头头随意开出一封证明信,署着什么“战斗队”、“造反兵团”的大名,用随便在哪个刻字店刻的大印盖上鲜红的印章证明XXX死亡,把介绍信随手撕下漫不经心地递给八宝山的工人说:“把这个人拉走烧了吧!”一纸随手可开的证明信取代了原先正规的、需要严格审查的医院或派出所开的“死亡证明”,随随便便地就宣判一个人的死亡,把死尸拉回八宝山火化厂,可工人们不敢烧,因为毕竟没有公安局开的死亡证,随便烧了万一有什么问题,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,就暂时把尸体堆放在车间然后和公安局联系,看他们决定怎样处理。可是文革时期公、检、法统统被砸烂,工作都瘫痪了,况且红卫兵打死人公安局的也没在现场,不好判定死因,再者,红卫兵是采取“革命行动”,谁敢说他们打死人了,这不是给自己找祸吗?!所以公安局也开不出死亡证。后来属于这样死亡的人越来越多,火化厂死尸一个摞一个地堆得跟小山似的,时间一长尸液遍地流、尸臭离得好远就能把人熏个跟头。不烧不行了,只好从上面提个尸体烧,这样,先送来的尸体压在下面抽不出来,腐烂发臭,气味熏天,工人们日夜加班,炉子不停地烧,烟筒昼夜冒着黑烟,好不容易才把尸体烧完了,停尸的地上用来苏水冲了十几遍,浓烈的尸臭味还驱之不去。
工人们去接尸,有的红卫兵以为是“黑五类”被罚来干这活的,动作稍慢点,红卫兵用皮带盖就抽下来了。工人们不服气就和红卫兵讲理。我们也是工人阶级,凭什么打我们。红卫兵这才明白,向工人们道歉。但他们头脑里也有固定的印象,凡是扫地、收拾垃圾等脏活累活的都是“黑五类”分子。后来工人们学乖了,一是怕红卫兵误会,二是尸体腐烂太脏,有的就对红卫兵编谎说:“上级有指示,黑五类分子的尸体革命群众不能动手,要由黑五类分子装。”于是红卫兵就把街道、学校的“黑五类”分子叫来装尸。有的也是家属装尸,他们连尸体、骨灰都不要了,给了钱让八宝山装了算完,那一时期,有时候玉渊潭公园一上午就可以拉一卡车被迫害投湖自尽的冤死鬼。
还有许多知名人士和文化人,不堪红卫兵的凌辱或一时想不开,悬梁自尽或跳楼自杀寻了短见,满怀心中不平事含冤而死。这些非正常死亡的人的尸体几天后才被发现,尸体都腐烂发臭,惨不忍睹。只好用塑料尸袋把尸体装进去扎好,防止尸液和尸臭溢出。就是对这些含冤而死的人,红卫兵犹不解恨,还说他们的死是自绝于党和人民。
每当火化这些尸体时,工人们都深感叹息,情不自禁地摇头啧舌,唉!又走了一个!为什么想不开呢,好死不如赖活着,只要眼光放远些,终有一天平反昭雪的日子。挺一挺就过来了,挺不过就奔向另一个世界去,但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上能够安生。
后来派性之间的武装冲突逐步升级,不少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自己同胞手下来到了八宝山。每当烧这些尸体时,工人们总是怀着半是恨半是惋惜的心情,恨的是同胞兄弟相残,惋惜的是亡人不明白地做了冤死鬼。这都是怎么回事。中国人自己和自己打起来了?
老干部也有不少受打击、迫害屈死的。职位越高,名气越大的,造反派就越怕外界知道,往往是用白布严密地裹尸或用尸袋装上,悄悄地送到八宝山,死亡证上也不写姓名,有也是化名或编号,通常有红卫兵、造反派或专案组的人监烧。看着工人们把尸体送进炉,点着火才离开,最后骨灰也不知弄到哪里去了。
文革中,不少老干部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。文革后期,亡人的家属们向组织询问亲人的下落,这时才痛苦地得知几年前亲人就离开了人世,有的生不见人,死了连骨灰都找不到。
像火化这些屈死的高级干部都被冠免堂皇地冠以政治任务的名目。群众都要回避,由党政和干部承担此项任务,执行任务都有严格的纪律,不许看尸体面容,不许对外人透漏消息,人们犯不上为烧一个人给自己惹麻烦,所以都守口如瓶,多少年以后当他们得知有哪个名人已去世了,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去世的,什么时侯火化的,其实就是经他们手火化的,只不过他们当时不知烧的是谁罢了。
逢有政治任务,一般是在人们下班后或夜里进行火化。这时,火化厂人去楼空,更显得空旷阴森,无名氏的尸体送来后,推进炉里,护送尸体的人就匆匆离开这里。只剩下火化工人孤独寂寞地守着炉子,送另一个人远行。
文革七年,在人的一生中是漫长痛苦的,但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却是短短的瞬间。火化工们怀着善良的愿望,祈盼那灾难的十年不再重现,不再有冤死鬼从这里走过,他们愿人们永远善良合睦相处,美满幸福长寿。当人们尽享人间欢乐,满意而无遗憾地离开人世时,火化工愿以优质的服务送他们远行。让他们在宁静的世界安息。(来源网友投稿,不代表本网站观点)